朱大蹦

未明 1

“邓孝慈,你别走那么快啊……”梁森在后面三步并作两步地追过来。


临到真相隔三步两步,反而踟蹰起来,一双奔跑状态的大长腿被慢放似的,不自然地曲折向前。


邓孝慈周身好像总是罩着一层保护壳,你说不准他哪里拒人千里,但就是不敢贸然上前。


他背脊不够挺直,应该让头颈肩背拉成一条线的,梁森默默想着。


明明他才是那个童子功打底,在科班名师让人闻风丧胆的摧折下,练就一身硬本领的人。但只要对着邓孝慈,他总觉着这也不妥当,那也不安稳。


好笑的是,来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快走的时候,反而丢盔弃甲似的狼狈。


但邓孝慈就不怕。他好像什么都不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和隐秘,这个叫大厂的地方到处都是摄像头,你只要跟镜头对视,就会发现那漩涡一般的光圈里,散发着妖异的暗彩,像吸着人的魂,又透着看惯了伎俩算计的不屑。


在这困了小半年,太多的人分不清什么是表演,什么是真实,无论是在舞台上,还是在宿舍里,从一睁眼开始,面具就贴附在脸上,呆的时间越长,接缝就越模糊,到最后已经和面皮浑然一体,什么悲欢离合,什么肝胆相照,自己都乐在其中,毫不犹疑。


但邓孝慈不一样,他的存在,就是在打破这些已经被默许的伪装和虚无的喜怒哀乐。


梁森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想追逐他,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在快要追上的时候停下来。


有一些蠢动,还有一些未泯,推挤成可耻的摇摆,每过一天,就折磨他一天。


“怎么了?”梁森发现邓孝慈居然停下脚步,侧着脸问他。


他总是这样,极少面对面直视着他说话。


甚至极少跟他说话。


一定是我停顿了太久,梁森呼了一口气,大步走到邓孝慈身侧。


“没什么,正好看到你了,一起走吧。”


 


夜大概很深了,事实上这些晨昏颠倒的日子,生物钟促使他们更适应每一段黑夜。


大厂似有无尽的黑,无尽的冷,无尽的消磨。


梁森看着地上他们的影子,参差着替换向前,他忽然觉得足够黑也是一种安全,在晦暗中隐藏晦暗的心思,像在海里找不到鱼的眼泪。


不,鱼没有眼泪,但他不确定自己能够掩饰多久。


“梁森。”邓孝慈忽然出声,明明是平声的尾音,因为他一贯的慵懒语气,好像总带着点儿挑衅的性感。


梁森身子一僵,除了最初那一两个月的磨合,越往后他就越难听到邓孝慈叫他的名字。


他觉得下腹簇起一团小火苗,说不上兴奋还是欣喜,大脑当机一样,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你有话要说?”邓孝慈依然没有望向梁森,像他们大多数时间里的交往一样,没头没尾地悬着。


他们在意味不明中默契地不踏出自己的安全地带。


但最近这种局面似乎玄妙地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事情源于那一天,梁森从邓孝慈的宿舍门前路过,只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


那是更接近于惯性的一种选择,揣着一点出其不意的期待。


就真的出其不意了。


邓孝慈正在对着镜子试戴他的耳饰,动作很轻,头微倾,嘴唇似有若无地张开,梁森忽然有一种邓孝慈在诱惑镜中人的怪念头。


他总是这样,踩踏着那些微小动作给人心带来的波动,好像告诉别人,你们不用费尽心机揣测我,你想什么,我不在乎。


甚至连是否告诉别人这种事,他也不在乎。


但梁森很难不在乎,邓孝慈越不按常理出牌,他越想知道更多。


那其实并不是枚惯常的男用耳饰。太多人镶耳钉或者耳环,梁森也戴过,时尚界来来回回的琐碎而已。但邓孝慈那枚耳饰,像把弯刀,穿过耳洞,尖端狠厉地翘起,把杀戮浓缩成半真半假的示威。


梁森忽然感到一阵慌乱,心被没来由地擂了一拳。


他见过许许多多漂亮的面孔,但邓孝慈显然不能简单地用几个词概括。


他做什么都那么理所应当,那显然是被眷顾太多后的释然。


他不喜欢多说话,或者说,他不喜欢对不喜欢的人多说话,至少梁森没那份自信,把自己划在他喜欢的人的行列里。


他周边总是围着一些人,他们好像并没有什么共同点,或者只是,他们和他没什么共同点,这点总是让梁森沮丧,他说不清自己是想征服什么,还是证明什么。


就像现在,他或许应该大声地说句玩笑话,或者假装视而不见地离开,但他没有动,就着那个半偷窥半坦荡的姿势,神情复杂地望向屋内。


直到邓孝慈似缓缓意识到门口有人,又缓缓把头转过来,他绝没有半点羞涩或者被人闯入私人空间的不适,依然维系着之前的姿态,只缓缓地看向那人。


梁森在邓孝慈做出动作的一刹那,便触发开关一样仓皇而逃。


他实在过于心虚,才没发现邓孝慈看他的时候,嘴角挂着一丝暧昧不明的微笑。


所以你看,不是他不愿意看他,很多时候,是他不敢相信他在看他。


 


“嗯?”邓孝慈总是那么轻柔,哪怕一个字,也情意绵绵似的。


梁森迫使自己收起回忆,他的脚步有点顿。


“所以你到底怎么回事?”邓孝慈波澜不惊地问他,“想说什么?”


“我……”梁森总是拿捏不好,邓孝慈不理他,他就总想追上他,等到邓孝慈开了口,他心里又被那些字句搅成圈圈涟漪。


“我不知道……”最后,梁森决定放弃所有抵抗,“我真不知道……”


邓孝慈停下来,不再往前走,他看向前方茫茫的黑,和远处宿舍楼亮起星点的亮光。


“哦,你知道吗?”梁森突然急促地说,“那天,见面会那天,大厂外面有应援车,好像是你的粉丝和我的粉丝搞的,我后来才听说……”


“梁森,”邓孝慈开口打断他,“你想要什么?”


“什么?”


邓孝慈转过头来,梁森有些懊恼他们居然停在这条路上最暗的地方,前后两个路灯都没法把光延伸到邓孝慈脸上,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声音才显得格外清晰。


我想要什么?


居然过了这么久,久到他确实模糊了来这里的初衷。


尽管那是这里每个人的执念。


梁森试图在一团黑中找寻邓孝慈的脸。


“我想要离开这里。”


轻描淡写一样,邓孝慈说完,迈步离开,没再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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