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蹦

未明 2

 


梁森常常想,如果当初邓孝慈主动邀约的时候,他不那么胆怯地拒绝就好了。


只是那时他们还不熟,或者说他还没有足够的把握去和邓孝慈打交道。


说起来奇怪,都是二十来岁的大男孩,他有信心可以和剩下一百多人击拳撞肩,大声来一句,"hi bro."


但邓孝慈不行,绝对不行。


他身上没有一点糙砺的硬质感,甚至没有被洗刷打磨过的痕迹,他的疏离也不是没来由的骄矜,更像一种自洽的私人交流空间。


后来梁森知道,大多数训练生对邓孝慈的描述,几乎集合了所有矛盾对立的形容词。


他应该更像一方钻,也许最好的切磨师傅,也无法找全他所有的瓣面。


他想发掘他所有的光。


但那个时候还不行,梁森只觉得邓孝慈对这个世界有一种天然的对抗。


他确实生出一些无法形容的怯懦,说来难以置信,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他是整个现场最让人产生“闻风丧胆”的错觉的那个人。


“那人是谁,认识吗?”梁森问坐在身旁的训练生。


“不认识,之前应该不混这个圈吧。”


“嗯?”


“新人班啊,你看他们那组都是训练没超过三个月的。”


是个天才型的选手?还是个一轮游的花瓶?


后来梁森觉得,遇到邓孝慈这么个物种,可能是他来到这里遇到的最神奇的事。就像节目组后来让他们看各自跳主题曲的视频,他觉得自己更适合打拳或者操起根棍棒,越看越不想饶了自己。


和别人交流时,对方也大多谦虚地表示自己还有进步空间,并诚恳地指出第几分几秒第几个动作的毁灭性观感,真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但当他貌似不经意问起邓孝慈时,邓孝慈不以为然的“哦”了一声,然后说,“ending pose那里还挺好看的。”


“啥?”梁森一时没接上轨。


“脸,结尾时脸还挺好看的。”


梁森张了张嘴,心想邓孝慈你可真是个妙人儿。


 


但他错失了他们之间最好的联通的机会。


虽然那只是那一瞬间的事。


甚至在那之前,他们还没说过任何话,以至于梁森完全不清楚邓孝慈是如何注意到自己的。


哦我不应该这么没自信,梁森想,至少有五个人对我说过,“这一百多人里面,没有人记不住你。”


每当这时,梁森就会想,这一百多人里面,我记住了谁呢。也许有很多,但他们都不是邓孝慈。


梁森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这不太对劲。


这种执拗让梁森在邓孝慈第一次主动邀请他参加迎新游戏时,用未经思索的拒绝取代了所有的判断。


邓孝慈挨着他坐,自拍杆伸长到一个手臂的距离,前置镜头里他们像两个蹩脚的冤家。


“所以你是拒绝我了吗?”


“是的。”鬼使神差的,梁森说完这句话后,就咬到了舌头,痛觉让他一秒清醒。


“不,其实我……”


"no,thanks."


舌尖渗出一丝血,梁森没张嘴,一口咽下腥甜。


 


如果梁森当时知道,之后的几个月他将为这个愚蠢的决定付出多少代价,他一定宁可咬断舌头也要改口说我愿意我愿意请组织再给我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梁森发现邓孝慈不再用正眼看他,他不知道邓孝慈是怎么做到在那么远的距离就能清晰地判断出他的方位,并且马上原地画出垂线,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去的。


躲龙卷风都没这么精确。


说是百十来人,但天天搅在一起,梁森觉得总这么蹩脚不是个办法,他得改变点什么。


后来梁森想,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目光总是就避无可避地找寻着邓孝慈。


也许他最初的防御性后退是合理的,但这改变不了结局,他只是多绕了一段路,然后和那个灰头土脸的自己相遇,告诉他殊途同归即命运。


 


随着节目的播出,选手间的关系也变得微妙玄幻。


大家心照不宣,但一些人和另外一些八竿子打不到的人开始挤到镜头前,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做着莫名其妙的事。


梁森觉得好笑大过于可笑,他演过一些戏,但演技却没有那些人自然坦荡。


如果这叫职业道德,那么他们入门比他要顺利得多。


邓孝慈仍然不动声色。


这个看似封闭纯粹的训练营,实则波涛暗涌,风雨如晦。


绝大多数貌似直善的面庞,都被贴附了笑靥如花的面具,如果有人亲手撕开,一定会被那些血红的双眼和裸露的杀机震慑。


但邓孝慈不是那种人,因为没有人给自己戴上不讨喜的那副面具,梁森甚至觉得他是故意把倔强和拒绝挂在脸上。


梁森在各色人群中来来往往,每走到邓孝慈那里就会有种脱世的爽利。


那天梁森终于逮到机会问邓孝慈,你主题曲时为什么不选我做搭档。


“你也没有选我啊。”


于是梁森明白,在邓孝慈眼里,无论是什么样的竞争,都不能改变邓孝慈自己的准则。在别人把这件事当做某种改变现状的转折点时,邓孝慈早就把这种可笑的可能性扔到垃圾桶里。


“但我没想到,你也给自己写了信。”邓孝慈忽然说。


“我只是……”


梁森没说下去,因为他看到邓孝慈忽然轻轻笑起来。


梁森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取悦了邓孝慈,但他确信,这是邓孝慈第一次因为他而微笑。


后来有一次他路过休息室,远远看到邓孝慈和一个朋友头靠在一起看手机,那段时间他们都参与了一个杂志大片拍摄,节目组特地把照片发过来给他们看。


那个朋友还在聒噪,“你看看你,怎么拍都好看,就不像我,我当时看起来怎么那么傻……”


“梁森好看。”


梁森和那个朋友同时停下了动作。


“你刚才说什么?”朋友追问着。


邓孝慈用手指滑动着手机,好像在翻找些什么,一边又撩拨着刘海,接着他一甩头,抬眼看到门口的梁森,梁森听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猛烈地跳动着,时间好像被无限抻长,又不切实际地回旋着,化作鸣响激荡在耳边。


终于,邓孝慈又低下头,定定地看着手机里的画面,又郑重地说了一遍。


“梁森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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